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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兰·巴特的爱欲艺术

2000-03-29 来源:中华读书报 汪民安 我有话说

20年前,罗兰·巴特在巴黎街头被一辆卡车撞倒,四周后去世。从此,他那“越过忧伤的友谊的微笑”逝去了;他那更新事物的非凡眼光逝去了;他细腻的同时又混杂着唯美主义和色情主义的快感要求逝去;他在清醒智慧和混乱欲望之间巧妙达成平衡的爱欲艺术也逝去了。

巴特的生活和写作自始至终就充满着这种爱欲艺术。写作和生活正是在这种爱欲艺术中融为一体,彼此缠绕,相互印证。对于巴特来说,写作是非外在目标性的,它只是身体的享用,快感的实施满足和爱欲的消费,最终,它是往前涌动的生活旅程,是活生生的日常实践。而生活,反过来,则布满写作性,生活正是被写作所创造、被写作刻下痕迹。巴特的生活是他的写作产品,是富于想象性、虚构性以及由此而来的享乐性的艺术品,对于巴特来说,写作不是生活形式,而是创造了生活形式。

位居于这种生活形式核心的则是快乐。快乐是快感的弱化形式,巴特真正着迷的实际上是快感。但他深知快感所蕴藏的疯狂性,知道疯狂和快感互为动力,相辅相成。疯狂会将快感推至极点,但他还是没有选择疯狂;也许他确实没有像福柯那样抵达快感的极限体验,但他维持了生活的平衡,他避免极端是因为极端总是要付出代价。因此,他的快感体验是暗夜的,略带抑制性的,耗损的。而快感的些微耗损正是快乐。快感是一种盲目、莽撞的高速飞翔,快乐则是一种富于智慧的驾驭,对于巴特来说,极端总是被智慧降伏。

如果说快乐是这种爱欲艺术的主题学,智慧则构成了它的方法论。智慧总是和敏识的目光相接。巴特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纤细、脆弱和敏感的目光,它充满耐心,富于情趣,流连忘返,同时它又极其犀利,直觉般地飞速穿越对方。他的目光类似于一种解放,它使对象从平庸的牢狱中解放出来,从常识中解放出来,从天经地义般的神话中解放出来,从呆滞的目光中解放出来。巴特的目光是穿透性的,但不是挑剔性的,他对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兴趣盎然,即使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。在他的目光刹那间穿透对象的同时,还力图改变和更新对象的命运。我们的日常生活、周遭环境,因为巴特的目光,在平庸乏味中居然熠熠生辉。在巴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后,它们又归于流俗、沉寂,等待它们的依然是熟视无睹。

这种穿透性的非凡目光恰如其分地透过笔端流泻出来。语言和目光的有机结合构成了巴特的夺目散文。对巴特来说,语言不是写作的器具,而是写作的对象和价值目标。写作不是对语言的使用,而是对语言成规的毁坏。语言成规是压抑的、否定性的、威权性的,最终是法西斯式的,巴特的笔端就是要划破这种语言权势罩子,将语言从法西斯式的牢狱中解放出来。写作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和那些具有惯性、法则、惰性和结构的压抑性规范作对,和平庸作对,和日常用语作对,和标准的新闻语言作对,和教科书用语作对,和一切无想象力的平凡语言作对。写作正是在这种对语言的否定行为中,创造着新的语言。最终,写作只是穿梭于语言中,而不是经由语言的光亮抵达语言之外,正是在这个意义上,巴特将语言视为写作的乌托邦,或者说,将写作视为语言的乌托邦。在这样一个写作的乌托邦世界里,充斥着密集的警句、格言、片断、括号和形形色色的修辞学,最终,一个写作的乌托邦是对一种书籍形式的想象,是一个书籍乌托邦。

在这样一个写作乌托邦里,理论、哲学和其他知识形式被驯化了,理论失去了它固有的惰性和顽性,哲学的疆界解散了,批评不再是一种依附性的论述。这种种知识形式在写作的穿越中,都逐渐地同真理脱钩,而渐渐地靠近一种快乐伦理学:艰涩顽固的知识变成灵活嬉戏的知识,真理的知识变成快乐的知识,巴特的形象,从萨特式的不可自制地转向尼采式的。

这样一种爱欲艺术,理所当然是快乐的,而又是略带节制地嬉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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